三十三、潜神
马儿回来之后,褚闰生本以为可以放心,却不想麻烦又来。
这马儿本是蓄养在客房后的马厩之后,先前何彩绫领使符闹事,马厩破损,马儿也跑了好几匹。负责的弟子苦寻了数日,唯独这匹额上有红毛的马儿没寻到。好巧不巧,这马儿还不是上清派所有,乃是褚闰生带来的驿马。
那几名弟子恐被责罚,便一直隐瞒。数日来,倒也无人追究此事,本以为风平浪静了,这匹马儿却突然又出现在华阳观里。那几名弟子知道无法隐瞒,只好老老实实地来找褚闰生,说要领回马儿。
虽说是自己的马儿,但上清派的规矩,马匹都是一处饲养,不可私豢。褚闰生虽是不情愿,但也不好拒绝,便要把马儿交出去。
可那马儿乃绛云所化,怎肯从命。任凭那几名弟子又拉又拖,马儿就是纹丝不动。被逼得急了,马儿便疯跑起来,弄得一干弟子精疲力尽。直到华阳观的薛高功出面,说是让这马儿随主人行动,才止了这场风波。
马儿得意洋洋,整日跟着褚闰生,形影不离。褚闰生有些哭笑不得,但也由着马儿高兴,不加阻止。
总算待到一切平息。段无错便开始传授「修仙」之法。
上清派的修仙之道,在於炼神。存思守静,通达神明。褚闰生本以为,自己今后的功课,也就是成日打坐罢了。不想,段无错传授的修仙之法却有所出入。「炼神」,先炼「识神」。「识神」便是人身五感,所识所知。要练「识神」,须得做到身强体健,耳聪目明,智远思睿,厚德笃行。待「识神」练成,便可炼化「潜神」,破除五感所限,引发潜能,知常人所不知,为常人所不可为。最后,炼化「元神」,返朴归真,得通天之能,长生不死,位列仙班。
褚闰生倒也听段无错说起过,池玄已炼化了「潜神」。也难怪他心思敏锐,道法精湛。这般差距,也不知他要练多久才赶上。段无错似是知道他的烦恼似的,笑道:「为师早就说过,你是修仙奇才。你死过一次,天、地、命三魂聚合,开你灵能。如今,你『识神』未炼,『潜神』已成,小心走火入魔啊……」
褚闰生闻言,无奈笑道:「走火入魔……有没有什么症状啊,我好早些发现,早治早好啊。」
「梦识、幻识。」段无错悠然说道,「若你被此二物所扰,便是『潜神』过强,压制『识神』。以你现在的修为,极易失去常性。」
褚闰生有些惊讶。这些经历,他自然有。那些莫名的梦境的幻觉,虽说还不算什么困扰。但上次使符来袭,他功力大增,还起杀念,不能不说,是失去常性了。
「哇,能不能治啊?」褚闰生苦笑着问道。
「能。再简单不过了。」段无错笑眯眯地说道,「学你池玄师兄啊,打坐静思,摒除杂念。心境空明,自然平和。」
褚闰生听得此法,自然照办。只是,他心思活络,又怎是能坐得住的人。每每打坐不到一刻功夫,不是哈欠连连,就是胡思乱想。段无错看他如此,只得摇头叹气,既然存思守静无望,他便转而传授步罡踏斗、手诀和咒法。
山中不知时节,不知不觉,已是阳春三月。茅山之上,白雪未销,惟有数株殷红山茶,缀在这一片莹白之中。
褚闰生拿着十几个铜板,得意洋洋地走在山路上。自从仙人洞试炼之后,他也不知怎地,变成了棋中圣手,想来是那「潜神」所致。於是,每次段无错去给游人算命,他便会跟去,或找人对弈,或替人解局。半日下来,也能赚上个十几文钱。他不禁感叹,若是此能前世已有,那他定是大富之人啊。他笑得欢快,掂着手里的铜板,哼着小曲儿,步履轻快。马儿和幻火走在他身后,都是一脸无奈。
褚闰生察觉什么,转身倒着走,笑道:「怎么了,一脸不高兴的样子,呵呵,钱可是好东西啊!」
「钱财乃是俗物,褚师兄是修道之人,怎能被俗物所惑?」幻火皱眉,道。
「我不是被钱财所惑啊。」褚闰生大义凛然道,「我是被钱财能换来的东西所惑。如果我拿钱去买经书,就不俗了吧。」他说着说着,自己笑了起来,「买吃的也挺不错的呀。」
幻火听到这番辩解,不禁无语。
褚闰生也不多言,转过身继续走,他没走几步,却听一阵悦耳鸟鸣。他抬头,就见山道旁的坡上,生着一株青松,树上停着一只黄莺。许是早察春意,它婉转而唱,惹得周遭都热闹起来。
褚闰生看着那只鸟儿,停了步子,道:「我去抓它下来。」
幻火闻言,来了兴致,「让我来!」他说罢,就要起咒。
褚闰生忙拦道:「别呀,让我试试步法么!」
幻火闻言,收了手,点了点头。
山道坡陡,松树又是百年之龄,生得高壮,黄莺停处,离地三丈有余。褚闰生踱了几步,算了算方位。闭目凝气,继而腾身一跃。
此乃道宗禹步,乃步罡踏斗之术,蹑地飞天之法。但见褚闰生身姿轻灵,脚下步法虽还生疏,但他行动敏捷,倒是以灵巧补了不足。转眼的功夫,他已身在黄莺之上,黄莺惊觉,却已来不及飞离。褚闰生身手一捞,便将那黄莺纳入了手中。他轻巧落地,轻轻捏着那只黄莺,冲幻火和马儿笑了笑。
幻火立刻开口,道:「恭喜师兄,师兄的蹑地纪飞天网法已臻熟练,不久之后,必能御风驾云。」
褚闰生笑道:「我以前怎么没发现,你还挺会拍马屁的。呵呵。」
幻火微笑,看着褚闰生手中的黄莺,「师兄,这是抓来吃的么?」
「不是啊。抓来玩嘛。」褚闰生摸了摸黄莺的小脑袋,笑道。
幻火似懂非懂地看着那黄莺,又问:「那师兄要怎么玩?」
「呃……」褚闰生不过是一时兴起,哪想过那么多,被这么一问,他想了想,邪笑道,「唔,做个笼子关着它,留它唱几天歌来听。然后么,哪天想吃夜宵,再考虑……」
一旁的马儿听到这里,大步上前,一下子撞上了褚闰生。褚闰生猝不及防,手一松,黄莺振翅,冲上了天宇。
褚闰生看着黄莺飞走,笑叹了口气,对马儿道:「我说说而已嘛。」
马儿怒视着他,狠狠跺脚。
褚闰生笑着伸手,摸了摸马鬃,「知道了,不准杀生是吧。」
马儿这才平息了怒气,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。
一旁的幻火看到此景,皱起了眉头,眼神中全是不满。他正要开口说什么,却察觉有人靠近,打住了话题。
山道上,慢慢走来一个老者。他须发皆白,看有六十出头,着道袍,戴庄子巾。他面貌和善,左手抱白玉如意,右手轻托着一只黄莺。老者走近,打量了褚闰生一行一番,道:「你们是哪位高功座下?」
褚闰生见着老者道骨仙风,话语间更透威仪,应该也是茅山上的哪位高功。他含笑上前,抱拳作揖,道:「我等是华阳观段高功座下弟子,不知老先生有何指教?」
「谈不上什么指教。」老者含笑,看了看掌上黄莺,道,「不过是这只鸟儿向老朽哭诉,说是方才有人要捉它唱歌,还要将它做了宵夜……」
褚闰生闻言,望向老者掌中的黄莺,有些惊讶。但茅山之上,多得是能人异士,若真有人能听懂鸟语也不奇怪。他看着那老者,笑道:「玩笑话而已。」他顿了顿,又对黄莺道,「要不,我给黄莺大人赔个不是?」
老者听罢,哈哈大笑。「段无错倒是收了个有趣的徒儿。」他抬起掌中的黄莺,道,「你道如何?」
黄莺歪着脑袋,清啼一声,振翅飞走了。
老者目送鸟儿飞远,道:「天生万物,万物有灵。敬畏生灵,乃是吾辈修道的基本。以后那般的玩笑话,莫要再说了。」
「多谢老先生教导。」褚闰生立刻应道。
老者满意地点点头,继而望向了褚闰生身后的那匹骏马。褚闰生见状,心知不妙。若这老人家能通百兽之语,马儿必露破绽。他立刻踏前一步,大声道:「老先生,我们还有事在身,先告辞了。」
老者闻言,点了点头。
褚闰生立刻拉起幻火和马匹,快步离开。
老者望着他们的背影,淡淡一笑,身影倏忽一闪,消失无踪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