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八、无常
少女这才笑了出来,道:「平哥哥,没事了。」
少年看呆了,心中千言万语,却偏偏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村人之中,那少女的父母惊喜交加,急急冲上前来,含泪唤道:「芸芸……芸芸……」
少女却不假理会,她避开那对夫妇。转身,对梁宜行了万福,垂眸道:「多谢姑娘相助。」
梁宜听她这么讲,笑了起来,道:「姑娘过奖了。即使我不出手,有这『花煞』在侧,你早晚也能做到的。」
少女轻轻一笑,望向了一旁的花煞,道:「奴家命薄,被强行『冥婚』,若非得『花煞』相助,魂魄早已被夫家禁制。但『花煞』行事粗暴,惊扰了乡邻,奴家在此给大家赔个不是。」
褚闰生听这少女说话老成,全然不像十四五岁的样子,心头有些惊讶。他不禁想起,曾经遇见过那身为「伥鬼」的男童,也是这样说话。难道,人一死,就会变了心性?
这时,少女冲那少年深深一拜,继而笑道:「平哥哥,你安然无恙,奴家就放心了。奴家与哥哥今生无缘,哥哥莫在惦念,就此拜别。」
少年闻言,大惊失色,他上前,一把拉住了少女的手,道:「你既然回来了,为什么还要走?」
少女平静道:「奴家感染恶疾,半月之前,就已殒命。如今命魂附身,不过暂时。」她看了看天色,道,「奴家阳寿已尽,天亮之前,魂需归东岳地府,才能再行造化。」
「我们说好了,同生共死,你去哪儿,我随你去。」少年看着她,认真地说道。
少女轻轻拿开他的手,低眉道:「哥哥情深,奴家感激不尽。但哥哥阳寿未尽,莫做傻事。哥哥年岁尚轻,他日定能寻得情投意合的姑娘,共偕白首。」
少年听到这番话,满脸都是惊讶,眼神里尽是不信。他急急道:「你……你为什么这么说?难道,在你心里,我是那种贪生怕死,不守诺言的人?我早已对天发誓,非你不娶……你怎么能让我找其他姑娘?」
少女轻轻一叹,道:「哥哥,奴家今生已尽,你许的诺言,自然不必遵守了。」
少年还要说什么,却被梁宜打断。
「别争了。这姑娘身死之时,命魂离体,与天、地二魂融合,溯前生、开灵能。她早已不是与你许了白头的那位姑娘了。」梁宜带着一丝漠然,如是说道。
少女听闻此言,微微颔首,以示赞同。
少年颤声道:「她……」
梁宜道:「怎么,我说的不清楚?那我说简单点好了,人只要一死,今生的种种便是过眼云烟。你对她来说,不过是轮回中的一个过客罢了。」
少年的情绪激动起来,他出声对那少女喊道:「不是的!如果是这样,那你为什么回来救我?!为什么?!」
少女平静道:「平哥哥莫要动气,听奴家慢慢说来。」她略微斟酌后,开口道,「当日奴家病死,停屍在家。哥哥日日相守,悲恸至极。但也因此,哥哥沾染了奴家屍气。待到奴家回魂返家之时,随奴家一同来的那『煞神』便缠上了哥哥。哥哥之后便一病不起,奴家想为哥哥驱除『煞神』,便又回返。不想,被村人觑见。村人惊惶,以为是奴家作祟,便请了道人做法合棺,匆忙下葬。奴家本已功过相抵,只待再入轮回,不料这『煞神』害人,毁我功德。若是哥哥殒命,奴家罪不可恕。奴家只得拼尽全力,数次连棺回返。但村人愈发恐惧,甚至为奴家行了『冥婚』。奴家心中悲愤,招来了『花煞』,毁去了婚姻。今日若非得高人开棺相助,奴家怕是难扼心神,要沦入魔道了。」
少年听完这些话,已是泪流满面,「你救我……只是为了『功过相抵』……」
少女点了点头,「是。如今,奴家可以重入轮回了。哥哥往后切莫挂念。人生无常,情念不过一时执着,待哥哥年岁稍长,便能明白。」她说完,对着村人拜别。只见一缕青烟从她身上飘起,消失於夜色之中。
少女直直倒地,再无声息。这时,那「花煞」长嘶一声,拍拍翅膀,纵身飞起。在空中盘桓数圈,亦消失无踪。
那少女的父母见状,嚎啕大哭,不断唤着女儿的名字。少年却已茫然无语,呆呆地看着那少女的屍体。
褚闰生见状,只觉得悲凉无比。他还当那少女是为情回返,原来,人死之后,今生种种爱恨,便一笔勾销。三魂合一,溯前世、开灵能。那少女早已不是曾今的她了。那么他呢?他也曾死过一次,现在的他,还是不是以往的「褚闰生」?
正当众人哀恸之时,梁宜走到那少女的父母面前,含笑道:「二位若是不忍女儿离去,我倒是可以相助。」
那对夫妇闻言,惊讶不已。
梁宜看了看那少女屍体,道:「若想她复生,也不是没有办法,只要你们忍得住辛苦。」
那对夫妇面面相觑,但很快,他们点头如捣葱。
「复活又怎么样……」突然,那少年开口,「她已经不是她了。」
梁宜转头,笑道:「她的命魂已去了东岳地府,我复活的怎能是刚才那个绝情的人儿。呵呵,人死之后,唯有魂入轮回,七魄却不会变。我借由其他命魂,附於肉身,驱动七魄。若能唤回天冲、灵慧两魄之力,回覆生时的感情记忆,也并非不可能。……要不要,试一试?」
此话一出,少年的神色里,立刻有了犹豫。
「不必担心。死者复活,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。但所有善恶承负,因果报应,都是由我一人承担,与各位无关。如果担心,还可以随时可以停下术法。」梁宜含笑劝道,「如何?」
经她这番话,那对父母和那少年都动摇起来。
褚闰生看着这般发展,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。梁宜复活死者,他也曾亲眼见识。那般杀生续命,残酷至极。不久之前,她也曾被上清派的监院惩罚,可如今,她又要施行此法。这究竟是为什么?难道是同情?……他看着地上的少女屍体,心中疑惑。忽然,那具屍体化为尘土,没入了大地。
这一切,不过一瞬之间,根本不给人反应之机。褚闰生眼看着那屍体化为虚无,连声音都发不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