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荒自顾自:「我五岁那年,您就不该救我,让我死了,成个鬼修。」
雪里鸿无语:「吃了合道恶果,你死了只会魂飞破散。」
九荒又问:「师父,你说我现在转修鬼道晚不晚,我觉着鬼修比邪修厉害。」
雪里鸿骂道:「死的人多了,你以为谁都能成鬼修吗?尤其是厉鬼道,万鬼挑一,就你这没心没肺的兔崽子,死一百次也成不了厉鬼。」
九荒不吭声了。
雪里鸿见他精神愈发萎靡,岔开话题:「对了,我近来看那本天工族的工作日记,发现看守火魔种的天工后裔,祖传的天工工具,居然早就损毁了。我们的天工工具,都是上古传下来的,一脉就一套。」
九荒问:「那六娘送我的天工盒,是哪来的?」
雪里鸿:「你猜猜。」
九荒懒得猜,看着她。
雪里鸿只能道:「巧的很,是请入我剑门的老祖打造的,那位老祖只是个天工后裔,居然能打造出纯血天工才能造出的工具……」
拿工具造宝物容易,工具反而更难得。
天工族传承至今,现在连能造出工具的工匠都快没几个了。
雪里鸿算一个,甭管性格靠谱不靠谱,她的专业技术在族中一贯过硬。
「那位老祖,我怀疑他是个纯血天工,不然,也未免太可怕了。」
雪里鸿看过九荒那套工具,远远胜过她造的,与他们雪里家的传家宝有一拼。
所以九荒按照天工图谱,造什么都特别快,与过人的天赋有关系,与工具也有关系。
雪里鸿狐疑:「我就是想不通,你说他一个工匠,根本就不会用剑,为何要造一大堆的剑,收一大堆的剑修弟子,建立个剑修门派?
九荒蹙眉:「有什么奇怪?」
雪里鸿看向他,颇诧异:「你真不觉着奇怪吗?」
九荒更是诧异:「养猪的人,还必须会杀猪和做猪肉包子?」
雪里鸿想了想,好像是这么个道理。
「滚一边去。」她伸脚踹走九荒,翻个身趴下,从镯子里取出一个画册,开始伏在隼背上写写画画。
九荒坐在边缘,朝画册看过去;「师父,你画的这斧头,是可以劈开魔种空间的?」
雪里鸿道了声「是」:「尽量造一个大一些的,一次多带一些人出去。哎,可惜只能带出修行者,普通人无法适应外部灵气环境,一个也带不出去。」
世界毕竟还是普通人多,修行者占比还不到一成,魔种消亡之时,真是无法想像。
雪里鸿并不是个有同情心的人,甚至骨子里叛逆又凉薄,都有些於心不忍。
九荒仰头望天:「不能造一个超大容器,将整个世界包括灵气在内全部装起来,带出魔种去?」
像幻波栖身的耳坠海一样,那变成耳坠的花瓶,就是一个空间容器。
可惜容量太小,装不下整个世界。
「能造,虽然造起来艰难,但集合整个天工族之力,十年内也是可以完工的。」
雪里鸿从前只让他认真雕刻,做好基本功,没有给他讲过天工理论,「然而造出来的容器,只能用於过渡,久了容器会崩溃。魔种世界真正需要的,是一处超大空间。将容器放入空间,打碎容器,放出世界。但造空间这事儿,就别做梦了,若造的出来,我们天人早就给自己换一处空间了。」
现在的天人境,早已不复往昔纯净,乌烟瘴气。
九荒问:「很难?」
雪里鸿结巴一般;「巨巨巨巨巨难。」
九荒蹙眉:「您造过?」
雪里鸿直接掏出一本巨大的书,长宽分别为三尺,厚度为一尺:「你将天工画册拿出来。」
九荒取出自己的画册,一对比,如同大树与小草苗。
雪里鸿斜他一眼:「你这小画册里有几百种宝物的图谱,你造几个了?我这本只记载了空间开辟术,而且这不过是上册,还有中册和下册,在族长手里。我看了快一千年,都还没看明白上册。」
有个参照物之后,九荒明白有多艰难了:「师父,能不能让我看看?」
「看吧。」
……
元化一的独角兽车里,曲春秋盘膝坐在主位上,闭目调息。
曲宋与元化一坐在一侧,曲悦单独坐在另一侧,三个人六只眼睛都在凝固在他身上。
曲春秋调息完毕,睁开眼睛之后,目光在三人身上环了一圈,笑道:「瞧你们这一张张苦瓜脸。」
「爹,您知道大祭司在剑中?」曲悦神情严肃,「您和她达成了协定?」
自从父亲出关,大祭司再也没有理会她,直接走了。
曲春秋先问:「你先告诉我,这噬运兽你是怎么遇见的?」
曲悦没心情,可还是讲了一遍,包括刚才大祭司讲给她听的故事。
即使都是家人,曲宋依然坐的端端正正,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:「父亲,您可留后路?」
曲春秋:「没有后路,那噬运兽难杀,耗了为父七成真元,如今只剩下三成,六十日合道已是痴人说梦。」
曲宋绷了绷唇线,摇头:「孩儿不信,您怎么会轻易做出这样的交易。」
曲春秋笑了:「这笔交易怎么了,为父是赚了的。」
鼻翼一皱,眼圈逐渐泛红,曲悦挪了挪屁股,转过身背对着曲春秋。
「怎么了?」曲春秋伸手按在她肩膀上。
曲悦别扭着轻轻甩了一下手臂,想要甩开他的手。
独角兽车宽阔,曲春秋直接起身,坐去了她身边。
曲悦又挪个身,转去另一侧,再也忍耐不住,落了一串泪珠。
「与你无关。」曲春秋心疼不已,「这是……」
曲悦用手背抹了下眼睛,将没用的眼泪憋回去,深呼吸平复心情,仅剩声音还残留些哽咽:「总说与我无关,是您的天命,可您错过合道时机是为了我,现在好不容易得来一线生机,又是为了我……」
曲春秋抚抚她的背:「可你的问题,是为父与你母亲造成的,并不是你闯了祸,为父帮你收拾烂摊子。为父这心里,还总是觉得对不住你呢。」
曲悦不回应,父亲的合道天劫,本身便是她的一个心魔劫,现如今堵在心口愈发沉重。
曲春秋温言解释:「你不知,大祭司即使不在,我见情况不妙也必须出来。天武族一直蠢蠢欲动,但刑攸始终不敢乱来的一个原因,正是宗家只听神殿的安排,尊崇着大祭司,宗权往后,是你母亲在天人族最大的倚仗。」
曲宋忍不住道:「所以,您将稳固母亲的地位,看的比您自己的性命重要?」
曲春秋瞥他一眼,给他一个「莫要火上浇油」的警告:「你不是不知,鬼修本就难以合道。」
曲宋垂着头:「但父亲未免过於消极,孩儿不理解,毫不抗争,一心认命是为了哪般?」
「八成是因为母亲的不管不问,心里凉透了吧。」对於寒露的不管不问,曲悦早已心怀不满,现在可说是抵达了顶点。
或许在寒露的认知里,她能与父亲结为夫妻,为他生几个孩子,已是给予他最大的施舍了。
虽然曲悦不喜一心扑在丈夫和子女身上,没有自己思想的女人,但似寒露这类一心扑在「事业」上,对丈夫与子女不管不顾的女人,也令人喜欢不起来。
难得曲宋不吭声,不反驳曲悦。
元化一记忆模糊,尤其对母亲没什么印象,听着他们聊天,一句也不插嘴。
曲春秋脸色稍稍一变,微动嘴唇,想要斥责曲悦,却又舍不得,叹息道:「女儿,你娘的确有些冷情,但她并非无情。你可知你江伯父当年去抢合道善果,并不是抢给我吃的,我本质上是个鬼修,合道善恶果对我其实都没有什么作用。你江伯父精於占卜,他是希望借用合道善果,影响我的天命。」
曲悦睫毛微微颤。
曲春秋解释:「你可以将合道善果,视为他为我求来的一道幸运符。他隐居着养大江善唯,一直都在试图为我谋求生机。他将江善唯送来跟着你,一定也是算到了什么,认为可以给我带来幸运,给我一线生机。」
曲悦点点头:「事实上,小唯的梦境的确帮了我们许多。凝霜姑姑曾说,您本必死无疑,却突然多出一线生机,我猜,许是小唯之故。」
曲春秋道:「我劝了你江伯父许多次,莫要投机取巧,但他不肯听。窥探天道,是要付出代价的,或许反噬自身,或许反噬至亲。」微微垂了下眼睛,「江善唯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,身为天道的亲儿子,他本身或许不会遭反噬,但会反噬在至亲之人身上,也就是江檀。」
「你以为你母亲是真不想使用天命晷么?她不是怕反噬自己,是怕反噬在你们几个身上。」
「而我若该死不死,借来运数,也会反噬我最亲近之人,多半是你们其中的一个。」
曲春秋摊手,道,「佛学来说,此乃因果报应。阴阳来说,此乃此消彼长。科学解释,此乃品质守恒。为父觉着法学最靠谱,此乃标准的父债子偿。」
他语气轻松,开着玩笑,说出的话却令曲悦三人都沉默了。
怨气也不似先前那么浓厚。
在曲悦看来,反噬在自己身上,她眼皮儿都不会眨一下。
可若是哥哥们……
确实,她无法选择。
「为父活了两千多年,有妻有子,人生可谓圆满,生死何惧?」曲春秋用拇指抹去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,哄着她笑,「你十四岁那年,为父离家外出闭死关,你只偷偷抹眼泪,嘴上坚强的很,为何年纪越大越娇气了?」
「怎能一样,那时候您尚有一线生机。」曲悦抱怨道,「而且在自己爹爹面前不娇气,我要对谁娇气去。」
曲春秋揉着她松软的乌发:「为父瞧你对着那个傻子,也挺娇气的。」
「哪个傻子?」曲悦板起脸。
「你说哪个傻子?」曲春秋提起九荒,便满心憋闷,「女儿,你年纪还小,其实不用太着急确定伴侣……」
在这件事情上,曲宋与父亲立场完全一致,附和着点了下头。
被曲春秋瞧见了:「你凑什么热闹?连那个傻子都有阿悦这样的小仙女喜欢,你还不如个傻子。」
曲宋:……
见父亲将气撒在二哥头上,为了讨好瞧着不太喜欢自己的二哥,元化一插嘴为他解围:「父亲,您稍后是去孩儿的国师府,还是和小妹去九国别院?」
还剩下六十几日,横竖是无法合道了,父亲不想再闭关,说要去看他与小妹搁置许久的学院比赛,瞧一瞧小妹的长进。
想起什么,元化一又忙着补充一句,「孩儿先前买来的那些乐女,都已为她们安排好了去处,孩儿府上现在已经没有女人了,一个都没……」
曲宋忽地指着他,以沉稳的声线说道:「父亲,他现在也不如个傻子了。」
元化一:……
服。